灵感汇记
灵感汇记
前清宣统元年之冬,予妻萧夫人患子痫症,抽搐不知人事。胎下后昏迷不省。目闭口噤,经两日夜。予守坐榻旁,无所为计。病人忽开口呼予及小儿名,‘速叩头拜观世音菩萨’。予问云:‘菩萨在何处?’夫人云:‘在窗台上。’予等拜毕,病人目已能开,神智清明,言语如常。予问云:‘菩萨著何衣服?’夫人云:‘著白袍绣卍字’。次年吾妻特制绣卍字袍,予亲赴普陀送于庙中。适与伍廷芳博士同舟,渠极言素食之益,予即从此不食肉类。其因缘亦甚奇也。予妻遵吾母之教,每月逢九持观音斋,并焚香礼拜,其母病危时,尝割臂肉煎药奉母,其志心诚孝,故病中蒙大士显灵救拔,非偶然也。
民十三年,予因实业失败,闭门思过,每日读金刚经及观世音普门品经。予一人独居三层楼小室,旁一团室玻璃顶,甚光明,室中空无一物,惟一书案及一椅为予诵经之所。一日诵普门品时,忽闻檀香,然并无香炉,诵经毕,至祖宗堂观之,亦非有人燃香,此为第一闻香。
民国十五年农历正月,予至苏州寓本柏农居士家,居士教予诵楞严咒心仅七句,谓予云:‘此咒有无上威力,诵之有大利益’。是夜元宵,予与居士至南园荒地步月,其地人家甚稀,皆以种菜为业,夜间家家闭门,寂无声响。予默诵日间所学咒语,至一荒桥上,忽闻异香扑鼻,百步之内并无人家。予问李居士‘亦闻香气否’?居士言:‘已闻之,君殆在持咒乎。’其香之妙,尤胜于沉檀,显然为咒之感应也。
民国十五年,予每早与吴觉初居士等读华严经普贤行愿品一卷。传君翰飞乃留美纺织系毕业,在恒丰厂服务,每早亦赶来诵课,一日,约在仲冬,正诵经时,忽闻桂花香,诵经者四人同闻之。课毕至堂屋,问他人亦闻香气,实无一切有香之物也。
民国十七年,予在堂屋大士像前礼拜讫,登楼至母室。母问云:‘汝适所焚香味甚佳,殆非寻常之香。’予答云:‘诚然,内有沉香。’然吾母何以能闻见,其事甚奇。因吾母数十年来,其嗅觉不闻香臭,即就鼻嗅之亦无感觉也。因问母云:‘昨日配红灵丹在此室中和麝香冰片,母亦闻其香气否?’母言:‘却未闻见。’予曰:‘我在大士前为母默祷之感应耳’。母甚欣然,盖楼下焚香处距楼上母室甚远,而能闻其香气甚佳,非大士示现灵异而何?
民国十六年,予偕湘阴郭涵斋居士朝普陀,遂至育王寺礼舍利。先至天童寺礼佛,天童寺为有名之古道场,距育王甚近。清末时,高僧八指头陀住持此庙。八指头陀本农家子弟,其父为郭居士家佃农,居士幼时常共游戏,后其父舍头陀与寺僧为徒,素未读书,在庙学课诵,始略识字。自以天资暗钝,对于经义不能了解为恨,遂辞师往朝普陀,并往育王礼舍利以开智慧。居育王数年,于佛诞日烧两指供佛,惟余八指,故称八指头陀。次年仍自觉慧悟未开,又于背上挖肉,炷油点灯。旋返长沙,过洞庭时,登岳阳楼,忽成诗一句,曰:‘洞庭波送一僧来’。至长沙遇一僧,有诗名,即以诗句问之。僧云:‘此句大佳,将来必能成诗家。’遂教以读唐诗三百首,前此固未读过任何古诗也。自育王归后,对于经典遂能了悟,解行相应,为僧界所推崇。而头陀仍习各种苦行,如狗钵剩饭,厨中馊饭,皆取食之。而诗名大著,清末大诗人王君壬秋常与唱和。后赴宁波天童寺任方丈,十数年以终。塔(僧墓立塔)在天童寺门外,塔旁建庙三间,内供头陀画像。予入寺听讲经,郭居士则至头陀塔庙内念佛二小时之久,云与老友共盘桓也。旋离寺,寺前有大树林长约一里,予等在深林中行,郭舆在前,行数十步,郭君伸首望后,问予云:‘汝闻香气否?’予曰:‘未闻’。又数十步,郭君又伸首出问予:‘闻香气否?’又数十步复问,予皆未闻。后郭君告予云:‘香气直送至树林尽处始止’。盖显然为头陀示现灵感也。古来禅宗大德开悟者不可胜数,亦有得文字般若(智慧)者。头陀以精修苦行而开慧悟,以素未读诗之人忽而能作诗,且格调之高,至难于比拟。头陀逝后,诗人陈散原君刻其遗集,王壬秋君作序云:‘头陀诗格之高,可比之唐诗僧某某等。’次年又补作一序云:‘曩所作序,至头陀诗可比唐诗僧某某,今思之言殊失当,盖头陀诗格之高,非某某所及也’云云。两序皆刻入集中,亦足见其钦仰之至矣。诗之为道,未易为普通人所了解。前清考试,人人作诗,至于翰林尤以工诗为要。大抵所谓工者,韵调铿锵,词藻堆砌,自诗人观之,止堪覆瓮,不登大雅之堂也。头陀于古诗书初未入目,而能成佳诗,其后当然亦读古诗,然读书甚少,当然无故典可供运用。则其诗之佳处,纯在素描天真,就当前情景写实,同时具有最高之风度韵味,所谓天趣也(新文学家林语堂君选明代文学十家以天趣为主,其中九人皆佛学家)。禅宗开悟后,能开口自合道妙,辩才无碍,文字般若其余事也。其示现香气之灵感,可知头陀开悟证果之成就甚高矣。又按晋魏六朝唐宋大诗人,十之八九为佛学家,或有信仰之遗传者,亦足见佛学与中国诗之关系,盖佛学以除我执为彻始彻终工夫,我执既除,天真始露也。
予与郭居士同至育王寺礼舍利(舍利为佛身火化时骨所结成精圆小粒),予两年前已瞻礼一次。舍利藏于小铁塔中,旁有空隙可以窥见。舍利大如胡椒,以金属小柄下作爪形嵌舍利悬于中,如钟磬之锤。予前所见者舍利及柄皆黄金色,此次与郭居士所见皆为暗蓝色,两人皆以为不吉,对佛忏悔。夜间各礼佛礼十拜,次晨复请观之,两人所见皆金色,与予前岁所见同。予想舍利本外包金箔,但何以先日所见变为蓝色,次早又为金色。各地来朝山僧尼及居士礼舍利者每日多至数十人,礼拜后则由值殿僧从殿龛中请出,引入殿后天井在蒲团上跪而观之。观者,所见形色各各不同,有见白光,有作红色,或作黑色,或无所见,予询之多人,皆不一致,盖随各人业力所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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