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佛教之中道 第五章 苦乐中道

  第五章 苦乐中道

  佛陀生于人间、长于人间,又于人间出家修行、成道、说法及灭度,无不彰显佛教的人间性。八正道作为四圣谛之道谛,是佛教修行实践的根本方法。其中的正语、正业、正命是佛教徒于人间实现解脱的正确生活方式,正语、正业能完善正命,正命作为正语、正业的基础又能促进二者,正如世人多因不同的生存方式而有相异的言行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是否得当,会直接影响他能否从世俗欲望与不良的言行习惯中解脱出来。本章“苦乐中道”即着眼于现实的生活方式来发掘佛教的解脱之道。

  对于世人贪著欲乐,佛陀呵欲不净、赞叹出离;对于外道种种苦行,佛陀则认为不能以此消尽宿业而尽苦边。虽然这些欲乐与苦行为佛所呵斥,但同时,有些欲乐与苦行则为佛所赞叹,其中关键就在于能否以此断恶修善、尽有漏得无漏。这即是原始佛教的苦乐中道,而这又集中反映为八正道。

  一、世俗乐行

  世人为了个人、家庭或者事业,需要积极进取、努力拼搏来争取钱财、权势、名誉、地位,而后让自己快乐、家庭幸福。或者为了社会、民族的安定团结、民主富强而兢兢业业、奉献一生。这样由己及人的努力奋斗,无非就是为了自他人生的幸福快乐、健康长寿、和谐美满。在世俗人当中,只要符合法律、道德,这样通过个人正当的努力来谋求物质与精神的享受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一旦贪图享受、无有厌足而贪赃枉法、损人利己,则是为法律、道德所反对的。

  (一)世人受欲

  《杂阿含经》中,佛陀对世人的财富追求,粗分为上中下三等。其一卑下受欲者,非法取财,自不享受,也不给亲朋眷属享受,也不供养出家修行人、不求未来生天,整个一个守财奴、吝啬鬼;其二中人受欲者,有时以法有时非法取财,自己享受,也给亲朋眷属享受,但不供养出家修行人、不求未来生天,这是有世俗责任感但没有宗教信仰者;其三胜人受欲者,以法取财,自己享受,也给亲朋眷属享受,同时随时供养出家修行人、求未来生天,这是有世俗责任感又有宗教信仰者。[222]

  《中阿含经》中,佛陀将追求财富的世俗人细分为十种。一者非法无道求财,不自享受,也不给亲朋眷属享受,也不供养出家修行人、不求未来生天;二者非法无道求财,自己享受,也给亲朋眷属享受,但不供养出家修行人、不求未来生天;三者非法无道求财,自己享受,也给亲朋眷属享受,也随时供养出家修行人、求未来生天。

  对于有时以法有时非法求财者与如法以道求财者,同样有以上三种,加上前面三种,于是共有九种。其中第一种行欲人最下,自己不得利、别人也不得利,现世不得利、来世也不得利。其中第九种行欲人,即如法以道求财,自己享受,也给亲朋眷属享受,同时随时供养出家修行人、求未来生天,自己得利、别人也得利,现世得利、来世也得利,这是九种行欲人中最上的。

  但还有第十种行欲人,如法以道求财,自己享受,也给亲朋眷属享受,也随时供养出家修行人、求未来生天,同时对于所得财物不染不著,见过患、知出离而受用,自己得利、别人也得利,现世得利、来世得究竟利,这是十种行欲人中最胜、最尊、最妙的。[223]

  世人的贪图享受也影响到修行人对感官刺激的追求,如古印度的顺世外道就认为出世解脱不在于离世苦行、断绝欲望,而只要顺应世间满足个人的感官欲望,常快乐无忧,即是成就解脱。如汉传《梵动经》中记载有外道沙门婆罗门说:“我于现在五欲自恣,此是我得现在泥洹。”[224]这与古今世人的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完全没有什么两样。

  (二)佛陀呵欲不净、赞叹出离

  世人追求享受,也有比丘如阿梨咤于佛法颠倒受解,说“我知世尊如是说法,行欲者无障碍”。而佛陀无量方便说欲有障碍,如《阿梨咤经》中比喻说“欲如骨锁”、“欲如把炬”、“欲如火坑”、“欲如毒蛇”、“欲如梦”、“欲如假借”。[225]在《晡利多经》中佛陀也说到几乎相同的比喻,最后总结说“乐少苦多,多有灾患,当远离之”。[226]

  有茂罗破群比丘与比丘尼众长相共处,遭世人饥嫌。众比丘劝谏时,茂罗破群比丘于佛法颠倒受解,却说“我今解如来所说教诫,其有犯淫者罪不足言”。[227]而佛陀以无数方便说淫欲之秽污,如《增?火灭品?第三经》中说有人在闲静处“习于淫欲”、“后便羞耻而自悔过”,佛说此人“如乌”,食不净后“寻即拭嘴”;若有人“习于淫欲”、“亦不羞耻,复非悔过”,反而“向人自誉,贡高自用”,佛说此人“如猪”,“恒食不净、卧于不净”,佛陀告诫诸比丘“当舍远离”。[228]

  世人有欲求,就要付出努力,此有苦恼;求而不得,此有苦恼;得到后又怕生变、失去,此有苦恼;得到后又久而生厌,此有苦恼;一旦生变、失去,此有苦恼。佛陀经中常说五蕴无常、苦、无我,无数方便呵欲不净、赞叹出离。如说:“欲生诸烦恼,欲为生苦本”[229], “欲为大患”、“欲为大过,现世苦恼,由此恩爱,皆由贪欲”[230], “其诸众生所有忧苦,一切皆以欲为根本,欲生、欲集、欲起、欲因、欲缘而生忧苦”[231]。

  因为“欲有障碍”、“欲为大患”、“欲为生苦本”,所以佛陀在经中说要离欲、解脱:

  比丘当知,凡夫染习五欲,无有厌足;圣人智慧成满,而常知足。比丘,一切诸行,过去尽灭、过去变易,彼自然众具及以名称,皆悉磨灭。是故,比丘,永息诸行,厌离、断欲、解脱。[232]

  在《柔软经》中佛陀曾自说太子生活的“优游、从容、闲乐”。为了太子“好游戏故”,父王为他造了三时宫殿:春殿、夏殿以及冬殿。在宫殿不远处,又造种种花池,水中岸上长年有花,并派人守护,闲人无路可入。有专人侍奉衣食起居,沐浴就有四人伺候。平日锦衣玉食、山珍海味。此处无有其他男子,唯有女妓以声色相伴娱乐。太子要是出游,上佳骑乘就有三十,侍从前后簇拥,阵势浩荡。[233]而律典中则说:

  尔时,菩萨渐渐长大,诸根具足,于闲静处作是念:“今观此世间甚为苦恼,有生、有老、有病、有死,死此生彼,以此身故,不尽苦际,如是苦身何可得尽?”时菩萨年少,发绀青色,颜貌殊特,年壮盛时心不乐欲。父母愁忧涕泣,不欲令出家学道。时菩萨强违父母,辄自剃须发、着袈裟,舍家入非家。[234]

  释迦太子在王宫中虽然生活富足、安逸,但见其过患而心不乐欲。佛陀成佛以后,更是远离诸欲。经中说一婆罗门有女,聪明端正、世之希有,为求福报献于佛陀。佛陀心领他的好意,因为“吾已离家,不复习欲”,所以佛陀再三推却“不须此著欲之人”。[235]佛陀组建僧团后,而佛也在僧数,与其众多弟子一样持三衣一钵正命而活,不曾于世间五欲有所染著。

  (三)有欲乐佛所呵斥、有欲乐佛所赞叹

  在南传《行欲人》经中,对于各种行欲人,有欲乐佛所呵斥,有欲乐佛所赞叹。如第一种行欲人,非法无道求财,自不享用、自不喜乐,也不分配于人、不作福业。依此三处,佛陀呵斥此行欲人。第十种行欲人,如法以道求财,自己享用、自己喜乐,能分配于人、常作福业,又于所得不染不著、见过患知出离而受用。依此四处,佛陀赞叹此行欲人。[236]

  对于世俗种种追求享乐的受欲者,佛陀说有的因此将来受苦报,而有的将来因此受乐报。如《受法经》中说世间欲贪重者贪著男女色相,由此得现世乐,但也因此来世生于恶道地狱中,是为“受法现乐、当来受苦报”。而世间贪嗔痴薄者,不随欲而生苦恼,以修梵行而为喜乐,现世五下分结尽,命终后得般涅槃,是为“受法现乐、当来亦受乐报”。[237]经中又说世间以十不善业为喜乐者,当来不得解脱,这是“现法受乐、当来受苦报”。世间以十善业为喜乐者,当来可得解脱,这是“现法受乐、当来受乐报”。[238]对于贪欲著欲、以十不善业为喜乐的受欲人,佛陀则呵斥;对于不著欲不随欲、以修梵行以十善业为喜乐的受欲人,佛陀则赞叹。

  《清净经》中也说到,对于世间五欲即眼贪著色、耳贪著声、鼻贪著香、舌贪著味、身贪著触等,以及因此起邪行如残杀众生、私窃偷盗、犯于梵行、故作妄语、放荡自恣、行外苦行而自以为乐等,为佛陀所呵责。而对于远离以上种种恶不善法而得的四禅之乐,则为佛所称誉。[239]在《杂?四八五经》中,则说除此禅定之乐,更有欲乐为佛陀所称道,即离欲乐、远离乐、寂灭乐与菩提乐等四种。[240]此中离欲乐,即远离世间种种欲贪而生起的无欲之乐。远离乐,即远离世间种种恶不善法而生起的无取无著之乐。寂灭乐,即是烦恼断尽、也不再造作烦恼生起之因的无生之乐。菩提乐,即是破除无明、圆满观行而生起的智慧之乐。此四种乐能导向出离、趣入解脱,所以最为佛陀称道。总之,凡是增长贪著、随生烦恼、导向轮回的欲乐,此为佛陀所呵斥;凡是破除贪著、远离烦恼、导向解脱的欲乐,此为佛陀所赞叹。

  二、外道苦行

  古印度婆罗门教中也有人舍弃个人家庭、远离世俗事务而隐遁于山野树林间,依乞食而活。这种苦行的风气到了耆那教,则无不过之。苦行者严格限制生理感官欲望,甚至裸体绝食,乃至自虐自残,试图以此清净自己的身心、赎尽过往的罪业,而有种种匪夷所思的苦行。

  (一)外道苦行

  《阿含经》中多处讲到佛陀当时外道的各种苦行。如经中说,苦行外道就其穿衣,或以叶为衣,或以草为衣,或以树皮为衣,或以珠为衣,以发毯为衣[241],或以手为衣,或着冢间衣,或无衣裸形。就其饮水,不饮酒,不饮恶水,或根本不饮而学无饮行。就其所食,不受请食,不受熟人食,不食鱼、不食肉,或一餐一口、一天最多七口为足,或一餐即一次给食所得、一天最多七得为足,或一日一食,或二日、三日、四日、五日、六日、七日一食,或食根,或食叶,或食果,或食自落果,或食牛粪,或食鹿粪。就其须发,或留须发,或剃须发,或拔发,或拔须,或拔须发。就其举止,或常举手,或不坐床席,或常蹲。就其卧处,或卧荆棘,或卧果蓏上,或卧草上,或裸形卧牛粪上。或有事水,昼夜手抒。或有事火,竟昔燃之。或事日、月、尊佑大德,叉手向彼。此等外道学烦热行,受无量苦。[242]

  外道为何修这些匪夷所思的苦行呢?因为他们的祖师爷这么说,如《尼乾经》中佛说:

  彼诸尼乾便报我言:“瞿昙,我有尊师,名亲子尼乾[243],作如是说:‘诸尼乾,汝等若本作恶业,彼业皆可因此苦行而得灭尽。若今护身口意,因此不复更作恶业也。’”[244]

  亲子尼乾认为现世的苦行能“灭尽”过去的种种恶业,由此避免将来的苦报。因此他的徒子徒孙们都这么说:“谓人所受,皆因本作。若其故业因苦行灭,不造新者,则诸业尽。诸业尽已,则得苦尽。得苦尽已,则得苦边。”[245]耆那教徒是把苦行作为灭罪尽苦、修行解脱的根本方法。

  而世人也甚为尊崇这些苦行者,甚至认为他们都是阿罗汉。如波斯匿王见到裸形外道、结发外道、一衣外道等苦行者在门外,就起座趋前、合掌问讯、三称姓名,认为“世间若有阿罗汉者,斯等则是”。佛陀则告诫波斯匿王不能当下以外在的形相来判别是否为阿罗汉,而应当观其戒行久后方知。[246]

  (二)佛陀对外道苦行的态度

  在《杂?九七七经》中,佛陀不认为现世所受“皆因本作”——宿世业报。如现世有些苦是从风起,或从痰起,或从唌唾起,或等分起,有些是自己造成的,有些是他人造成的,有些是节气造成的。所以佛陀说“彼沙门、婆罗门言一切人所知觉者,皆是本所造因,舍世间真实事而随自见作虚妄说”。外道想通过苦行来断苦,却是在自造现世苦。[247]

  对于外道种种苦行,佛陀在经中说,如果因此苦行而不离欲、自贡高、自贵贱他、自称说、起嫉妒心、不正见、不断烦恼等起恶欲、恶戒、恶慧者,是“为无量秽所污”。[248]

  《别译杂?一二七经》中佛陀说有三种无益苦行,一者初犯禁戒而修种种苦行,但不离烦恼、不得过人法;二者不犯禁戒而修种种苦行,但不离烦恼、不得过人法;三者不犯禁戒而修种种苦行,虽不离烦恼但得少智少定。[249]此三种苦行虽有下、中、上之别,但与无漏正见、正行不相应,非法饶益、非义饶益、非梵行饶益,不得解脱,故说为无益苦行。

  在《受法经》中,佛陀则直说若受外道种种苦行,“成具足已,身坏命终,必至恶处,生地狱中,是谓受法现苦、当来亦受苦报”。[250]对于那些执持邪戒、邪见的苦行外道,佛陀说他们或堕地狱、或随四生,如《世纪经》中佛说:

  若有众生奉持龙戒、心意向龙、具龙法者,即生龙中。若有众生奉持金翅鸟戒、心向金翅鸟、具其法者,便生金翅鸟中。或有众生持兔枭戒者、心向兔枭、具其法者,堕兔枭中。若有众生奉持狗戒,或持牛戒,或持鹿戒,或持哑戒,或持摩尼婆陀戒,或持火戒,或持月戒,或持日戒,或持水戒,或持供养火戒,或持苦行秽污法,彼作是念:“我持此哑法、摩尼婆陀法、火法、日月法、水法、供养火法、诸苦行法,我持此功德,欲以生天。”

  “此是邪见。”佛言,“我说此邪见人必趣二处:若生地狱,有堕四生。”[251]

  对于外道通过苦行消除宿业,佛陀在《尼乾经》中反驳说,此苦行不能将乐报转为苦报,也不能将苦报转为乐报;此苦行不能将现法报转为后生报,也不能将后生报转为现法报;此苦行不能将熟报转为不熟报,也不能将不熟报转为熟报。所以依苦行尽业断苦是“虚妄方便,空断无获”。佛陀说有五因缘令心生忧苦,即淫欲、嗔恚、睡眠、掉悔、疑等五缠。若断此五因缘,则心灭忧苦。如何于现法中断此五因缘、心灭忧苦、无烦无热?那就是八支圣道。[252]略说则“以一乘道净众生、离忧悲、越苦恼,得真如法”,中说则是通过戒定慧三学等三种“离炽然、清净超出道”来渐断宿业、不造新业、究竟苦边。[253]

  (三)佛陀放弃苦行最终成道

  《增?莫畏品?第一经》中说到佛陀在优留毗六年苦行。[254]《增?增上品?第八经》说到佛陀当时住在大畏山,此山常有野兽出没,有各种令人恐怖的景象。但佛陀那时能克服恐惧,昼夜经常露形而坐。有时有村民上山,拿树枝插他耳鼻,或唾他、尿他,或往他身上洒土,他都不以为意。或着死人衣,或以草为衣,或以人发为衣。或卧荆棘上,或卧钉板上,或树上倒悬,或交脚[跳-兆+存]踞,或日暴火炙,或盛冬坐冰,或身体没水,或寂寞不语。曾食牛屎,或修断食,或日食一麻一米。由于不食,身体衰弱,皮包骨头,顶上生疮,皮肉自堕。若手按前腹,能触到后面脊骨;若按后脊,能触到前面腹皮。后日食一麻一米,全身仍无力气,若要起身便自倒地。修无息禅时,闭塞鼻息,头痛如钻钻,身痛如刀砍。外人看他形色像要命终。后日食一果如小枣,身体依旧衰弱,骨节好像散架,自己不能起居,看上去像百二十的垂死之人。佛陀如此勤修苦行而不得解脱,由此确认外道苦行不能导向解脱,如此经中佛说:

  吾昔苦行乃至于斯,然不获四法之本。云何为四?所谓贤圣戒律,难晓难知;贤圣智慧,难晓难知;贤圣解脱,难晓难知;贤圣三昧,难晓难知。是谓,比丘,有此四法,吾昔苦行不获此要。

  尔时,我复作是念:“吾今要当求无上之道。何者是无上之道?所谓向四法是也:贤圣戒律、贤圣三昧、贤圣智慧、贤圣解脱。”

  尔时,我复作是念:“不可以此羸劣之体求于上尊之道,多少食精微之气长育身体,气力炽盛,然后得修行道。当食精微之气。”

  时,五比丘舍我还退:此沙门瞿昙性行错乱,以舍真法而就邪业。[255]

  有情依食而存,修道人同样需要衣食等资益身心。佛陀接受善信的食物逐渐恢复了体力,当时的五个随从却认为佛陀“性行错乱”、“舍真法而就邪业”,他们留在苦行林一如既往地修学苦行。佛陀离开以后接受饮食供养,恢复了体力、调适了身心,在尼连禅河侧的菩提树下依四禅觉悟十二缘起、证得三明而圆满成佛。

  佛陀初成正觉时,在菩提树下思惟:我已经脱离苦行了,我由于脱离了无益的苦行,现今成就了无上菩提。魔波旬此时劝佛陀不要放弃苦行、欲作留难而说“大修苦行处,能令得清净”,认为像佛陀现在这样“欲于此求净”,则“净亦无由得”。佛陀明见外道苦行不能导向解脱,知道是魔波旬“欲作娆乱”,因此以偈回复:

  知诸修苦行,皆与无义俱,终不获其利,如弓弹有声。

  戒定闻慧道,我已悉修习,得第一清净,其净无有上。

  佛陀反思自身出家前后的生活,世间欲乐不能免除生老病死,外道苦行又无助于解脱,而只有以八正道为内容的戒定慧三学才是获得解脱的“第一清净”道。魔波旬知道佛陀看透自己了,不能得逞,于是“内怀忧戚,即没不现”。[256]

  三、苦乐中道

  在《别译杂阿含经》中,佛陀说到世间多有众生依二种法:“一贪欲乐,二名习于无益”。经中后面说贪欲乐者与习无益苦者各有上中下三种,其中习欲乐者,是“下贱系累之法”;习无益苦者,是“身事非圣之法,徒受无益损减”。佛陀因此提出中正稳健的解脱正道——苦乐中道,如此经中佛说:

  聚落主,除是二边、趣向于道,所谓三种欲乐及以三种无益苦身,趣向中道。何等名为舍于三种欲乐之事及以三种无益苦身向中道耶?聚落主,贪染欲乐,恼害自见,亦恼害他,自他俱害,现集诸恶,于当来世亦集诸恶。以此因缘,心烦悲忧,受诸苦恼。设尽欲结,亦无自苦,亦不苦他,亦复无有自他之苦,现在之世不集诸苦,于未来世亦复不集一切众苦。以是义故,得现法乐,离众恼热,不择时节,得近涅槃,于现在世能得道果,智者自知,明了无滞,不随他教,是名初中道。

  聚落主,复有中道,离于恼热,不择时节,得近涅槃,智者自知,不随他教,所谓正见、正语、正业、正命、正定、正方便、正志、正念,是名第二中道。[257]

  所谓苦乐中道,即八正道,经中名为“第二中道”,能“离于恼热,不择时节,得近涅槃”。而要成就此八正道,则要远离苦乐两边,即“三种欲乐”与“三种无益苦身”,不自苦、不苦他、不苦自他,离现世苦、亦离来世苦,经中说此为“初中道”。而要远离苦乐两边,也须成就八正道。“初中道”与“第二中道”实是一中道,所以其它经中唯说一中道,即八正道。如《罗摩经》中佛说:

  五比丘,当知有二边行,诸为道者所不当学:一曰著欲乐,下贱业、凡人所行;二曰自烦自苦,非贤圣求法,无义相应。五比丘,舍此二边,有取中道,成明成智、成就于定,而得自在,趣智趣觉、趣于涅槃,谓八正道:正见乃至正定,是谓为八。[258]

  佛陀的苦乐中道,并不是从身心觉受上简单地远离苦乐两边而取不苦不乐的折中行,其中的关键在于此种身行、心行能否适时有效地断除恶不善法、成就种种清净无漏的善法,这才是苦乐中道的根本。所以佛陀一方面确立以八正道为内容的中道行,另一方面也没有简单、草率地否定有助于断恶修善的苦乐行,如《阿湿贝经》中佛说:

  我不说修一切身乐,亦不说莫修一切身乐;我不说修一切身苦,亦不说莫修一切身苦;我不说修一切心乐,亦不说莫修一切心乐;我不说修一切心苦,亦不说莫修一切心苦。

  云何身乐我说不修?若修身乐,恶不善法转增、善法转减者,如是身乐我说不修。云何身乐我说修耶?若修身乐,恶不善法转减、善法转增者,如是身乐我说修也。

  云何身苦我说不修?若修身苦,恶不善法转增、善法转减者,如是身苦我说不修。云何身苦我说修耶?若修身苦,恶不善法转减、善法转增者,如是身苦我说修也。

  云何心乐我说不修?若修心乐,恶不善法转增、善法转减者,如是心乐我说不修。云何心乐我说修耶?若修心乐,恶不善法转减、善法转增者,如是心乐我说修也。

  云何心苦我说不修?若修心苦,恶不善法转增、善法转减者,如是心苦我说不修。云何心苦我说修耶?若修心苦,恶不善法转减、善法转增者,如是心苦我说修也。[259]

  八正道是为了断恶修善、尽有漏得无漏而施设的解脱中道,所以无论身行心行当下是苦是乐,只要能断恶修善、趣向解脱,即与八正道相应。正如前文所说,有欲乐佛所呵斥,有欲乐佛所赞叹。又如《受法经》中佛说,有“受法现苦当来受乐报”,也有“受法现苦当来受苦报”。[260]为随顺世间人尊崇苦行,佛陀也说“自宗苦行”,如南传《增支部》:

  若有人已断当烧尽之恶不善法,除根如无本之多罗树,令归灭于无,而为未来不生之法,我称如是之人为苦行者。师子!如来已断当烧尽之恶不善法,除根如无本之多罗树,令归灭于无,而为未来不生之法。师子!有此事由,依此事由之故,正说者谓我:“沙门瞿昙为苦行者,而说苦行之法,以教弟子。”[261]

  经中佛陀以断尽恶不善法为“苦行”,以其难行故。又如僧团中以大迦叶为主的头陀行者在生活方式上虽然明显偏向勤苦,而佛陀时常以无数方便赞叹大迦叶及头陀行,如《杂?一一四一经》:

  佛告迦叶:“汝观几种义,习阿练若、赞叹阿练若,粪扫衣……乞食、赞叹粪扫衣……乞食法?”

  迦叶白佛言:“世尊,我观二种义:现法得安乐住义,复为未来众生而作大明。未来世众生当如是念:过去上座六神通,出家日久,梵行纯熟,为世尊所叹、智慧梵行者之所奉事,彼于长夜习阿练若、赞叹阿练若,粪扫衣……乞食、赞叹粪扫衣……乞食法。诸有闻者,净心随喜,长夜皆得安乐饶益。”

  佛告迦叶:“善哉!善哉!迦叶,汝则长夜多所饶益,安乐众生,哀愍世间,安乐天人。”佛告迦叶:“若有毁呰头陀法者,则毁于我;若有称叹头陀法者,则称叹我。所以者何?头陀法者,我所长夜称誉赞叹。”[262]

  大迦叶为自己现世安乐及为将来众生“作大明”而终生行持头陀行。但头陀行过于勤苦,只有少数知足寡欲者能依此入道,而另外一些人如果一开始就修头陀行,可能相反会成为障道因缘。所以佛陀虽然对大迦叶及头陀行赞叹有加,但并没有因此制戒、没要求所有比丘都行持头陀行。

  即使修行勤苦如头陀行,但为了资益身心、增上修道,佛陀以衣物、饮食、卧具、汤药为出家众四种基本的生活资具,此即四依法。如《清净经》中佛说:

  诸比丘,我所制衣,若冢间衣、若长者衣、粗贱衣,此衣足障寒暑、蚊虻,足蔽四体。诸比丘,我所制食,若乞食、若居士食,此食自足;若身苦恼,众患切已,恐遂至死,故听此食,知足而已。诸比丘,我所制住处,若在树下、若在露地、若在房内、若楼阁上、若在窟内、若在种种住处,此处自足,为障寒暑、风雨、蚊虻,下至闲静懈息之处。诸比丘,我所制药,若大小便、酥油、蜜、黑石蜜,此药自足;若身生苦恼,众患切已,恐遂至死,故听此药。[263]

  佛陀同时要求弟子于此能知足常乐,不得生起贪著之心,不得非法求取,依四依法远离邪命、正命自活。如《圣道经》中佛说邪命与正命:

  云何邪命?若有求无满意,以若干种畜生之咒,邪命存命,彼不如法求衣被,以非法也;不如法求饮食、床榻、汤药诸生活具,以非法也,是谓邪命。

  云何正命?若不求无满意,不以若干种畜生之咒,不邪命存命,彼如法求衣被,则以法也;如法求饮食、床榻、汤药诸生活具,则以法也,是谓正命。[264]

  在《杂阿含经》中舍利弗比较详细地说到各种邪命,如有沙门、婆罗门“明于事者”[265]、“明于横法”[266]等“下口食”,有“仰观星历”等“仰口食”,有“为他使命”等“方口食”,有“为诸医方,种种治病”等“四维口食”。此等邪命,佛弟子皆远离。[267]

  另一方面,对于提婆达为标榜苦行而提出五法,佛陀则指斥他以此“欲断四圣种”,如《四分律》:

  时,提婆达即以五法教诸比丘言:“世尊无数方便叹誉头陀、少欲知足、乐出离者,我等今有五法,亦是头陀、少欲知足、乐出离胜法:我等尽形寿乞食,尽形寿着粪扫衣,尽形寿露坐,尽形寿不食酥、盐、鱼及肉。”

  尔时,众多比丘闻提婆达以五法如是教诸比丘、令其信乐,广说如上。诸比丘闻已,往至世尊所,头面礼足,在一面坐,以此因缘具白世尊。

  佛告诸比丘:“提婆达今日欲断四圣种。何等四?我常以无数方便说衣服趣得知足,我亦叹说衣服趣得知足;我亦以无数方便说饮食、床卧具、病瘦医药趣得知足,亦叹说饮食、床卧具、病瘦医药趣得知足。比丘当知,提婆达今日欲断四圣种。”[268]

  提婆达的五法表面上比佛陀的四依法更为“苦行”,但不必然导向解脱,同时是提婆达为了沽名钓誉、分裂僧团、贪求信众更多供养而行的“伪善”。佛陀心中自是一目了然,所以没有接受这五法而要求僧团全体遵守。

  总之,对于世人贪著欲乐,佛陀呵欲不净、赞叹出离;对于外道种种苦行,佛陀则认为不能以此消尽宿业而尽苦边。虽然这些欲乐与苦行为佛所呵斥,但同时,有些欲乐与苦行则为佛所赞叹,其中关键就在于能否以此断恶修善、尽有漏得无漏。这即是原始佛教的苦乐中道,这又集中反映为八正道。佛陀的人间解脱之道,一方面远离属“下贱业”、“凡人所行”的“著欲乐”,另一方面远离“非贤圣求法”、“无义相应”的“自烦自苦”,而取于中道即八正道,在正见的指导下过着知足常乐、正命而活、清净智慧的生活。[2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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