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白素云飞行绝迹 黄衫客来去无踪

话说红线收白素云为徒,先欲传他拳脚,然后再授剑术。故在山顶空地亲打一套拳法与素云看,教他留心学习,此拳名落花风,自蝴蝶穿花起,至残风扫叶止,共有二十四手擒拿、收纵、圈踢、钩飞之法,奇正相生,变化不测,乃红线幼时所习。初开手时,尚有径路可寻。到得后来,真似落花飞舞一般,倏高倏低,忽起忽落,疑进反退,疑退反进,令人眼花缭乱,不可逼视。素云看了,一一的紧记在心。红线打完,收住了拳,又把各拳中的最要解数细细授与素云:如何是蝴蝶穿花,如何是蜜蜂抱蕊,如何是狂风拂柳,如何是急雨摧蕉;那一手是飞燕出林,那一千是寒鸦绕树;低一伏是落花流水,高一窜是飞絮扑帘;荡一荡是风摆荷花,点一点是露凝仙掌;猛一脚是春雷惊笋,重一拳是晴雪压枝;宽一路是斜月移花,紧一步是残风扫叶;那几拳是上三路的扼要,那几拳是中三路的门户,那几拳是下三路的紧关,自始至终,口讲指画,述了一番。素云心领神会,牢牢记着,不敢或忘。师徒二人直到日影西斜,始各下山稍息。

即从这一日起,每早素云必在山顶练习拳法,午后学剑,晚上红线更授些养气服气之术。约至一月有余,渐能将一套落花拳一气打完,惟觉甚是费力。又一月余,始略纯熟,且已稍能高去高来。红线见他有志竟成,暗暗的甚是欢喜

无奈素云屈指亲亡已将百日,大仇未报,痛切万分。一日,又欲辞别红线下山。红线慌又止住道:“你的拳术虽已略可施展,然在万马军中单身杀贼,全在飞行绝迹,来去自如。何况秦应龙十分了得,你的剑术又只粗学皮毛,自卫尚且不能,焉望报仇雪恨。须要耐心习学,静待水到渠成,千万不可轻举妄动。”素云洒泪答道:“弟子非不自知功行尚浅,但想辛仇一日不报,此心一日不安。若照恩师说来,未识何时方可去得。”红线道:“你不晓俗语说得好:『大大夫报仇在三年之外』么,似你这般刻苦,虽不消三年五载,然一年半载却也难定。为今之计,待为师再授你轻身飞越之术,须要踏今能立、坠瓦无声力度。那时,你到秦营先去察看动静,倘可下手,神不知鬼不觉的,黑夜把应龙杀了。一来为国诛奸,二来与民除窖,三来报你不共戴天之仇,岂不甚妙。倘使那厮营内兵丁甚多,或有准备,被他觉察,你就不妨见机而作,飞速回山,再定计较。或者为师的将来助你一臂,也未可知。如果道术未深,便要急图报复,只恐亲仇未雪,性命先伤,不但负了我一片培植之心,你又别无兄弟姊妹,如何对得往九泉父母。将来此仇何人再报,此冤何日能伸。你须再思再想。”这一席话说得素云涕泪交流,连称:“恩师金训,弟子焉敢不遵。”自此竟如服了定心丸一般,把这急欲报仇之念暂且收起,一心一意的习练苦功。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看看夏去秋残,已是八月中旬天气。金风砭骨,玉露侵肌,山顶之上不比平阳,早已余暑全消,嫩寒欲逗。到得夜间,虫声聒耳,雁唳惊心。那一种凄凄凉凉之况,最是令人难受。素云有时想起在家之日,今朝弄得这般地步,好不惨目伤心,不时仰天大哭,多亏红线劝慰。一夜练过了功,红线自在中厅打坐,素云独卧上房,触起愁心,覆去翻来不能成寐。三更以后,见一钩残月斜照窗前。素云闷恹恹的起来坐了一回,推窗看那月色,觉得一片清光,令人心下一爽。因思:“自从拜师学技以来,细数流光已将半载,从未于晚间到山顶上试过胆力,日后如何黑夜到得秦营。今夕月明如昼,何不上山练习一回也好,壮些胆识有甚不可。”想罢,把外罩道袍脱去,仅穿一件元色小袄,下系小脚裤,不束脚裙,足上边把三寸云鞋兜一兜紧,头上卸去道冠,将青丝挽一个善才髻儿,手掣桃花宝剑。出得房门,来到庭心,将身向屋上一跃,觉得微微有些声响,深恐惊动师尊,不在瓦上行走,飞身对屋后一跃,便是山路,飕,飕,飕一连几跳,早到峰顶上平日练拳试剑的地方,略有些气喘,因立住了脚,定一定神。

其时,正是四鼓将残,星光闪冷,霜气凝寒,满地月明,万山风紧。这冷森森的一股深秋之气,与日间大是不同。素云正把宝剑按了一按,要想舞动之时,忽见偏西大树之上,树梢一动,隐隐似有一个人影向东首飞了过去。心中吃了一惊,暗想:“此山除了师徒两个之外,焉有他人夤夜到此?”慌将两手把双眼一擦,向这大树看个仔细。那树梢却又不甚十分摇动,因自言道:“这就是我的胆怯了。分明是风摆树枝吹下几张败叶,那得有人。”遂放大着胆,起剑在手,接着解数飞舞一回。

正到出神之际,猛见斜刺里有一道光华从身旁直射而过。素云眼捷手快,急忙将身向前一闪,轻启珠喉,说声:“奇怪。”仗剑在手,飞风似的向着光华所射之处直抢过去,一口气有三里之遥。前边有大树挡路,遂飕的一跳,跳上树枝,定睛四望,那里有一些踪迹。又见树后乃是一条绝涧,阔有二十余丈,深下见底,水声潺潺,竟把这截云山如围了半条玉带一般,自左边环至右边,只剩山前有一条大路。素云暗忖道:“原来此山竟有这般形险,前时若非恩师搭救,定然插翅难逃。但方才见的这一道光,不知究竟怎么东西。倘说竟是个人,难道他飞上天去,岂下令人诧异。”沉吟了好一会儿,听四山里鸟语啾啁,不觉东方渐白,只得一步步回至山头,依旧一跃上屋,进房略睡。一觉醒时己是巳牌光景,梳洗过了,因为时太晏,不去练功,来至正厅上见红线请安。至厅中,见红线与着一个穿黄色道袍的道者在那里下棋。这道者生得气宇轩昂,风神秀逸,一手持着三绺长须,一手拈着一子白棋,在那里欲下未下。素云不知是何等人,如何日间从未见过,急即立住了脚,不敢进去。岂知已被红线瞧见,将手向外一招,说声:“快来见过黄衫师伯。”素云始晓得是黄衫客到了,这是师尊不时提起的人,焉敢怠慢。慌忙移步上前,双膝跪下,行个全礼,叫了一声:“师伯。”黄衫客立起身来,道声:“不消如此。”素云站起,与红线请过了安,侍立一旁,看他两人把棋下完。红线仅输半子,算得是个敌手。少停,将棋枰收拾,黄衫客与红线又谈了好几句话儿。素云听不甚楚,只有末几句说:“此二人一名雷一鸣,一名云万峰,他日相逢,留心在意。”又说:“日后还在此山相会。”红线点头称是。黄衫客说声:“俺要去了。”红线也不相留,与着素云送至厅前,见他两足一登,起道光华破空而去。

素云呆了半晌,暗想:“这光与昨夜山顶所见彷佛相同,唯一在黑夜一在白昼,自然夜间见得尤是模糊,须向师尊问个明白才是。”谁知红线不待开言,已先向素云问道:“昨夜你在山顶试剑,可知道黄衫师伯与为师的多在山头?”素云惊道:“正要告禀恩师,昨夜弟子因睡不成寐,偶想试试夜行胆力,故至山顶试剑。不防身旁忽起一道光华,似向后山而去,追之不及,甚是孤疑,不知可是方才去的黄衫师伯。惟恩师何时在山,实未知晓。”红线笑道:“你晚间自卧房出来,不是打从厅屋上走么。其时我正在厅打坐,听得屋瓦有声,恐有歹人到此,故此随了出来。后见是你,要想试试你的夜眼如何,所以并不呼唤,到得山顶,隐入树间,你也未尝不觉。不过见树枝不甚摇动,疑不到有人上树,所以就不见为师了。”素云点头道:“原来如此。但不知黄衫师伯昨夜何从到此,今又何往?”红线道:“你问黄衫师伯么,他与为师的在太玄境分途下凡,也是到山东来寻徒传道的。现在雷家堡地方,离你仇人的卧虎营不远。咋晚因月光皎洁,偶出闲游,可巧你上山舞剑,得与师伯相遇,后来有意试你,从你身旁经过,果然被你觉察,飞步狂追。他就使剑遁之术回至前山,寻着为师,一同下来,深道你将来是一个后起之秀。嗣见天已黎明,故把棋枰消遣,现在仍回雷家堡去。大约不日收得门徒,也要来山传道。为师的今有一句话儿嘱你:看你昨夜舞剑,精神完足,手法亦娴,就是高去高来,防己防人,也颇胆识已到,再过三五天,月黑之夜你可先到秦营哨探一回。如能下手,报了深仇;万一不能,回山再处。但今、明两夜尚有月光,千万莫去。”素云大喜道:“弟子报仇有日,皆出恩师竭力裁成。但黑夜行事独自一人未免胆怯,可否劳吾师大驾,相助弟子成功。”红线微笑:“虽秦应龙造恶多端,杀之原不为过。但你欲成大道,终须遍历艰辛。不是为师的不肯助你,此事须你自己去走遭,以全你一个孝侠之名。何况古人说得好:『欲求天仙者,当立一千三百善;欲求地仙者,当立三百善。』你今为国诛奸,为民除害,为父母兄弟复仇,极是一桩大功。若使为师助了你时,反为美中不足,所以不必同往,你且放心前去。”素云焉敢再说,只得连称:”弟子遵命。”红线又道:“还有一说。你去秦营,倘然下手不得,那厮孽报未到,须要见机而作,不可躁急图功。倘或有隙可乘,偏又动手失利,须向西南方退走。彼时纵有不测,为师的已托黄衫师伯暗中请人救应于你,毋须害怕。”素云听毕,更是感激涕零,称谢不迭。师徒两人谈谈说说,日已过午,素云自去煮些饭吃。

到了晚上,因念报仇在即,遂把白日里应该习练的工夫移到晚上去做,一连数夜,不知不觉那胆子却大了好些。到了下弦已过,渐渐的残月无光,素云择了二十七的晚间,下山探营。禀过红线,一口允许。到了那夜,浑身上下装束停妥,头上边卸去道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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