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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出家人的心路历程

  按约定,初稿写完后就发给法愿师了,由他来修改并认可其中的细节,因为这毕竟是他的故事,这也是我们事先约好的。

  稿子发出后,我就闭目掐算这篇稿子的“生辰八字,”以求起一个合适名子。按我以前写作的习惯,多半是先拟定作品的名字后再编排故事,这样就不易跑题。其实在写法愿师的故事时也是这样,脑子里一直萦绕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缘起题目。但写着写着就放弃了,总觉得有些不妥,容易让人联想到暴力,尽管那是曾经的过去事。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法愿师发来的信息,告诉我稿子收到了,今天晚上看完后回复我。想象他读稿时的样子,会很认真,会很释然,眼神可能会在某段字里行间停留凝视,那该是被救度回来的灵魂释放出的感恩和感动,心情亦应是小有微澜后的平静安和,毕竟已经出家两年多了。

  其实我能理解法愿师的想法,一是想先看看我把他的故事写成了什么样。这毕竟是改变他生命的经历,或者说是他得度的缘起,本欲封坛不启,没想到遇见我,一番生拉硬套,最终同意把它写出来。旧事再提,多少还是有点顾忌。再就是故事里可能会涉及到一些人和事,他希望尽量回避,不想打扰他们,也不想他们再次感受悔之晚矣的内疚。“他们有他们的生活,能够真心忏悔就行了,更何况,这不完全是他们的错,主要是我的原因。”我很是赞叹法愿师的慈悲心和大度。记得有这样一句话,“感激伤害过你的人,因为他让你学会了坚强。”但能真正做到的人恐怕不多,法愿师便是一个。

  广东云门寺,位于粤北乳源瑶族自治县东北云门山下,有着千余年的历史,是中国佛教云门宗的祖庭。2012年第一坛三坛大戒就在这里传授。因缘感召,我辞别庐山东林寺来此求戒。戒子共有300多人,被分成若干个班,我和法愿师同在一班。

  求戒,通俗的说,就是在一定的时间内学会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僧人。内容包括拜愿忏悔,习学戒律,以及行住坐卧的姿势,过堂穿衣的规矩等等。就是要把沙弥塑造成比丘,有人形容其过程就像鲤鱼跃龙门。

  我和法愿师第一次见面是在忏悔堂,同在东区,他在站15排,我站16排。三百多个出家人站在一起礼佛拜忏,从后面看去,一排排光亮的头唱念着同时拜起,尤其在灯光下,颇有熠熠生辉的感觉,很是壮观。此刻要是谁的头发长了会很特别,再就是谁的头上有胎记、疤痕等也会惹人注目。向上排班时我注意到了前排的法愿师,确切地说,是注意到了他头上的疤痕。直到现在,我还在想是不是该用排列整齐,或是错落有致来形容他头上的刀疤。这或许有点戏说的成分,但绝对是我最初时的感觉。在脑后有限的面积上落下10多处刀疤,大的有一寸多,而且朝向一致,成排列状,的确很值得想象,更何况还是一位出家人。

  就在我象注目礼般盯着他的那些刀疤边看边想象时,前排的法愿师慢慢回过了头,他的目光掠过三四个人与我的目光相会,嘴角微微一撇,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微笑,也可以把它理解成是打招呼,象是在说,知道你在看我呢,没见过有这么多刀疤的和尚吧,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说真的,我实在没想到他能回头,并且还用目光准确找到了我,尽管我及时还以微笑,可就连我自己都感觉笑的很勉强,象是下意识的应付。我发现在他的脸上,额头上,下巴上,甚至鼻梁上都有刀疤。按一般来说,脸部有这些刀伤应该是改头换面了,可是他的疤痕却愈合的很好,除了那几条刀疤与周围的皮肤形成的色差外,几乎连缝合的痕迹都看不见。好在我们算是打过招呼了,或者说是认识了。

  和大多寺庙一样,云门寺也是依山而建。天王殿门前有一大片田地,据说是经虚云老和尚还有佛源老和尚两代僧众开垦而成。农禅并重是中国佛教禅宗的特色,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说。田地基本上呈不规则扇状分布,且高低错落,很难估计有多少面积。若按天王殿的朝向,应该是西边那部分是水田,东边那部分是旱田。远远望过去,水田就象是一块块玻璃,在夕阳下的余晖下折射着光亮,由于位置的不同,有的倒映着远山树影,有的晃动着落日光晕。其中有一块水田密密地长着一方嫩绿的秧苗,应该是培育稻秧的苗床。风绕过山麓吹过来,秧苗四面八方弯腰点头,像是虔诚的朝圣者拜四方。旱田那边基本已经播了种,有的禾苗已经破土而出,五六位师父在田里举着农具忙碌着,头顶的草帽随着动作晃来晃去,让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幅古画,颇具意境。

  就在我放眼怡心之际,身后有人问话:“要不要下地里看看,有我亲手种的蔬菜。”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法愿师,我们已经很熟了。那天出堂后我们就做了自我介绍,当他得知我来自庐山东林寺时很是欢喜。我以为他去过东林寺,他却说没有。是因为他们班辅导老师去过东林寺参学,回去后用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向他们讲述东林寺,庐山香炉峰下千年古道场,净土宗的发祥地,还有东林佛号,东林闭关,以及正在建设中的东林大佛工程等等。心里很是向往,也很想有机会去参学,因为是沙弥,所以不便出行,等受戒完了一定去。我一边表示欢迎,一边沾沾自喜,不管怎么说,由衷的赞叹还是令人心悦的。

  沿着弧形的围墙走不远就有一个通道,走下几阶台阶就到田里了。我们在一块已长出秧苗的田头停下,他手指着近处的秧苗告诉我,这里种的是玉米,稍远处竹架下种的是豆角,再远处那块地种的是南瓜。我用略带惊讶的目光看着他,本想也赞叹几句什么,还没等我说出口,他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伸出两只手对我说:“哦,我的手用不上力,地是和别的师兄合作种的。”我打量着他伸过来的双手,在手背和手腕处有几个暗红色的疤痕,疤痕很大,略微隆起,他微笑着对我说:“摸一摸,没关系,硬的,里边是钢板,筋断了,可以说我现在是换了付钢筋铁骨。”我佩服他的豁达,尤其是他说话时的眼神和语气,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哀怨或嗔恨,就象是在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不相干的什么人。我本想借机问问事故的缘由,可还是没好意思开口。

  “你猜在我播种的时候想过什么?”我摇摇头,他好像根本就没想等我回答,继续说:“是因果。对佛法里讲的因果虽然是深信,但总是不能明了。在播种的时候有感悟了,有点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那句俗语。你看,一粒种播下去就会收获很多的果实,是不是在证明因小果大的道理呢?”我笑着,还是没有回答。

  回走的路上看到一个师父在田里翻地,法愿师快步走过去问讯,聊了几句后回过头来叫我,简单的介绍后我也恭敬地做了问讯。得知我也是戒子后,师父先是随喜我求戒的功德,然后又慈悲地开示了几句,要真诚拜愿,要忏悔业障等,我再次问讯感恩,师父同样问讯还礼,慈悲的面容,安详的举止,舒缓的语气,象是告诉人们人间是有佛的。法愿师告诉我,云门寺每一位师父都有一块儿地,自耕自种。这位师父是因为准备朝山,耽搁了几天,下完种他就该出发了,今年要朝拜的是普陀山,去年朝拜的是九华山。“从哪里出发,如何拜?”“从云门寺出发,三步一拜。”我再次回头注目,约一米六的个,也就有一百斤左右,稍有驼背,若不是亲见,根本不会把朝拜圣山的头陀苦行与他联系一起,心头不由的萌生一丝惭愧。

  忏悔堂是云门佛学院大礼堂临时改成的,上下两层,面积大概有两千平米,设计的很合理,不但宽敞明亮而且没有一根柱子,除了地上的廉价地板外,几乎与装修搭不上边。内敛朴实,当下受用,颇具禅宗风骨。门厅是开放式的,一个露天平台从楼的主体向外延伸而成,坐在那里即可放眼云起远山,又能闻听松林风吟。几条山溪约好似的汇聚后,一边喧哗着,一边前行,在不远处又被人为地分开,隐约消失在田间。几十只燕子飞来飞去,或忙碌着筑巢,或追逐呢喃。楼下的一部分是图书馆,另一部分是会议室等其他功能区。门前广场利用台阶和连廊与云门寺衔接,既有相对独立空间又互为一体。连廊上下都是通道,上面通向依山势而建的僧寮和教学楼,下面通向大雄宝殿等寺院腹地。院子里有罗汉松、榕树、银杏等很多种树,我在佛学院门前的一棵菩提树下边绕树念佛边等法愿师,我们几乎每天都要在一起走走。他的肠胃不是很好,所以要吃晚饭,我受了10天的八关斋戒,过了中午就只有喝白水的份儿了。不远处有一颗大榕树,树干上长满了根须,像是满脸皱纹的老人。一只斑鸠飞过来落在榕树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飞走了。几片菩提叶飘下,借风势完成了一个完美的滑翔动作后落地,我顺手捡起一片欣赏,整个叶片是桃形的,叶柄很长,前面弯出来一个细长的叶尖,斑驳的绿色渗透着暗红,黄色的纹理依稀可见,像是微缩的经络图。

  “你们北方没有这种树吧?佛陀就是在这种树下成道的。”法愿师笑咪咪地把一个大苹果递过来,停顿了一下又快速收回,一边看着我一边狠咬一大口,故意吃的很香甜的样子,“怎么样,要不要舍戒?”他这句话几乎是在鼻腔里哼出来的,眼睛诡异地眯着,很气人的样子,让我多少寻到一些他以前的样子。我们就在菩提树下坐下来,看到我手里的菩提叶,他说:“我们这里大概有10多种树,很多树到了秋天就开始落叶,到了冬天几乎掉光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菩提树就很特别,师父们说菩提树叶是笑着落下的,当你看到菩提树落叶时,他的枝头一定已经长出了新叶,就像哪部经典里说的生灭相。”我抬头看去,果然在菩提树枝头已生出了很多新叶,枣红色的小旗般。老叶已不多,似乎在安详地守望着,也许每一次晃动,或是每一缕风经过,对他来说都将是结束,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新的生命已经开始了。

  天王殿门前有一个放生池,里边养了很多锦鲤。为了防止游客乱投食物污染水质,就专门设了个鱼食售卖点。“想不想看鲤鱼跃龙门?”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跑过去买来两碗鱼食并拉我来到桥上,选好位置后,他大喊一声“阿弥陀佛!”然后把两碗鱼食一起倒下去,池里的鱼像听到“开邦”的声音一样迅速地游来。大鱼张着大嘴大摇大摆的游在前面,小一点的鱼摇头摆尾地跟在后面,一时间,几乎池里所有鱼都在向法愿师投食的地方汇集,鱼和鱼相互争抢着,碰撞着,拍打着,溅起了许多水花,后面的小鱼拼命赶上又来不及停下,就顺势拍水跃起,跳到鱼群的背上欢快地嬉戏着,似乎忘记了自己是来抢食的,管他呢,有的玩就好。色彩斑斓的鱼群游动着,忽而编队成一个流动的太阳花,忽而又散开,象在碧水上泼下了一碗色彩;溅起的水花连成一条条弧形的水珠串,许多小鱼在跳跃,真的就象是在跳水晶龙门。一阵开心的笑声打断我的,“怎么样,好看吧,”我连忙说:“好看、好看。”

  我们慢慢地向山门的方向走着。路的两边有许多树,树的后面是凉亭、石雕、假山等;树的下面修有几条石凳供人歇息,我们在靠近山门的地方坐下。对面是一个颇具禅意的小型园林景观,再上面是山坡,各种植物像绿衣一样披在山坡上;沿着山坡有一条石阶蜿蜒向上,山坡上面应该有一块平地,一座新建的塔庄严地伫立着,微风吹过,隐约可以听见铃铎的声音传来。

  “那是云门塔,基本上建完了,还没有开光,改天我带你上去拜塔。”我点头同意。“讲一讲你的故事吧,”法愿师说。“过去的事,忘记还来不及呢。”我回答的有点漫不经心。“那就讲讲你出家的因缘吧。”因为我也一直都想听关于他那些刀疤的故事,于是就说:“好吧,我们互相讲给彼此听。”法愿师边点头边说:“那你就先讲喽。”“一定要实话实说哟。”我故意打了个埋伏,意在捞底。法愿师依旧是笑着点头。于是我不得不先如实道来。

  “其实我在家乡活的还算不错,可就是没有满足感。尤其是生烦恼的时候,总是想离开。不过也就是粗粗的认识几千个字罢了,经常误把自己和才子啊,机会啊什么的连线,结果就梦游到了北京。先是当了几年流浪记者,因为写的多数是‘问题’稿,没有媒体愿意陪我惹麻烦,我又不甘于平淡,后来就改行写歌词了,也是为了生存。好在北京有大把的歌手,都梦想着一歌而红,于是歌词也比较好卖。风格嘛是越通俗越好,内容嘛要么是无病呻吟的,要么是为掉眼泪强说愁的。基本上是朋友介绍的关系,一边赚钱一边赚人脉,过的也还算行。再后来是蒙朋友抬爱,应邀到一家影视公司任策划兼编剧,一年多基本是跟着制片人转,他们要离奇情节加艺术真实的本子,还要投资低成本,保证高票房,就是莎士比亚也写不出来。结果嘛不难想象,混迹于一个圈子又一个圈子之间,应酬虚伪,沾染习气,忘了自己是谁了,开始堕落了。”

  “再后来呢?是什么因缘出家的?”我一直都认为出家因缘是即不可说,也说不清,说了别人也很难理解和相信的事情,或许那本来就是你和佛菩萨之间的机缘感应,没有这种感应缘分的人很难理解。那时候,有一个剧组到五台山拍外景,去的人不多,时间也不长,于是就跟着去了。之前就听说五台山有个五爷庙,求财特别灵。财嘛,是当时吾辈凡夫的至上追求,更何况是活在北京这样的城市,没钱就只能漂着,没法儿落地。因为有熟人,到了五爷庙,在长青老法师的引领下虔诚地拜了‘五爷,’还得了几张开光护身金卡。也不知老法师还在不在了,很想有机缘再拜一拜老人家。”

  因为时间关系,我们起身边回走边说。“自五台山回来后没几天,我就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菩萨对我说,‘出家吧,别再强求了,财富也是假相,是光亮的梦幻泡影,有了又能怎么样。’说实在,我从来没有过这么真切的梦境,甚至醒来后还又细细过目解读。那时候我对佛法的认识还仅仅停留在‘求和拜’的阶段,没有接触过佛法教理,更谈不上正信,所以也就不能理解何为‘点化因缘’。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大概有一年多吧,可以说是恍若隔世般,做事没耐心也不专注,心情烦躁的很,稍有不顺就急,精神压力特别大。内心深处好像忽然生起一种东西,有点像万花筒,愈是触碰就愈是变化,没有规律也无法控制,几乎每天都是从触手可及的美丽假象中走向无边的痛苦失望。当然还不想放弃,也不甘心,于是就折腾。结果是身心俱疲,有了厌世的想法,曾多次很认真地思想着如何‘结束’的问题。既然活的这么没样儿,一定要死的像个样儿。唉,真是可怜,除了虚伪还是虚伪。后来就真的想执行了。于是就回了老家,想怎么着也得看看母亲吧,还算是有点良心。知儿莫过母啊,见到我当时那个样子,母亲死活也没让我再走,于是就在她老人家那里疗养。那段时间里我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几乎处于闭关状态,重新思量了一些东西,譬如活法、财富、朋友、友情、女人、得失等等。主要还是围绕着生命,或是生死的问题转悠。后来在网上了解了一些佛教知识,知道了死亡并不是想象中的一了百了,还有六道轮回,还有西方极乐世界。最后在烟头忽闪忽灭的光亮下终于想开了,人世间那么多假的东西都真心的求了,还怕求真解脱自在嘛。既然有缘分就随缘吧,于是就发心出家了。”法愿师一边习惯的哈哈着一边说:“世间的梦幻泡影破了,就来抱佛脚了。”我也笑着说道:“那有什么关系,今天抱佛脚,明天报佛恩嘛。”“那是那是。”法愿师应和着,已经到忏悔堂门前了。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耽搁了我们朝拜瞻礼云门塔的计划,却是成全了我探听法愿师故事的心愿。

  我们戒子住的是云门佛学院的教室,前后都有阳台,前面阳台连接廊桥通道,后面的阳台相对静谧独立,只是摆满了桌椅,若不熟悉地形很难找到这里。阳台的下面是一个小型游泳池,游泳池巧借山体而建,既隐蔽又幽静。“再有一个月左右就可以游泳了。”法愿师一边说一边找出两个禅凳,我们分别坐下。左边的山坡上是一片竹林,竹林间隐约有一条小路不知通向哪里。对面的山坡上除了竹子和松树外,其余的我就不认识了。有的长着硕大的叶子,有的开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有的像藤似的相互缠绕着,还有的结了很多野果子。几只蓝灰色的大尾巴鸟飞来飞去,庞若无人的忙着自己的事儿。雨水和山泉会合后或积成几个小水洼,或淌成几个小水帘。山的另一侧坡势较缓,基本上是农田,几个稻草人东倒西歪地站在那里。

  “说说你见到我的第一印象吧。”“应该说给我留下印象的是你脑后的疤。”我的回答直入话题。“哈哈,北方人的性格,我出家前也有几个北方朋友,很合得来。”法愿师边说边下意识的摸了摸头。

  “我出生在乡下,父母去世的比较早,可以说是跟哥哥混大的。起初在乡下混,后来渐渐长大了,乡下的空间小了,就跑的城里去混了。刚开始是给别人打工,后来认识的人多了,就不再安心于打工了,就又开始混,这回是跟着人家混。”讲到这里法愿师看了我一眼,象是在问我明白混的意思吗。

  “就这样混了几年后,渐渐有了起色,买了房,买了车,当然也付出了代价,进去过两次。好在时间都不长,却是印象深刻,就象是到了附近的另外一个世界。这样经历了几次后,我有点灰心了,想了很多。其实在所谓的朋友情谊后面也是欲望和名利。尤其在里面的时候,想想有些事很不值得,代价挺大的。”

  有几个戒兄过来,法愿师同他们打个招呼后继续讲:“比如你看到的伤疤,也是为了一点小利。回来后本想做一点正经事,于是就与人合开了一家水厂,就是山泉水过滤后灌桶卖。一个县级市,销量是有限的,原本人家卖得好好的,非得跟人家争,应该算是抢。唉,也是大意了,一天我回家,刚一下车,过来三四个人举刀就砍,我下意识的忙用手去挡,结果是两只手腕的筋先被砍断,紧接着就是头部,脸部,身上等。起初还能勉强躲闪着,后来就撑不住趴下了,大概也就五六分钟的样子那几个人就跑了。后来有邻居过来,我让他们帮我拨通手机上的号码,因为是刚刚和朋友分开不久。看到我血人儿一样,在场的邻居吓坏了,不知该怎么办。我虽然是没有一丝的力气,心里却是很明白,第一反应就是我可能会死,心里很恐惧,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这时一个老婆婆用恳切的声音念了一句:"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救救他吧。”真是不可思议,那声音仿佛一下子就进入了我的脑海、心田、灵魂,既清净又真切。我就像一下子抓住了生命希望似的,一遍一遍的念观世音菩萨救我,渐渐的恐惧感没了,自己就象是被溶化了,一会化作了一片云飘荡着,一会儿又汇入了大海奔涌着,那种境界宁静又自在,用语言无法形容,根本就不想回来。这时,几个邻居把我抬到车上,先是送我到一家较近的医院,因为没有救治条件又去了另一家医院。后来是我的朋友们陆续赶到,有的忙着打电话找人,有的急着问我对方是谁,。再后来到了第四家医院,也只是进行了一些包扎处理,到了第五家医院,朋友终于把院长、主任等全部请到,结果是插了很多管子,有输血的,有输液的,有输氧的,最后还是把我抬到救护车上送往城里医院。我平静地看着他们焦急地忙碌着,依然还是念着观世音菩萨救我,念得非常专注,不是用声音念,也不是用意念或心力念,完全是一种至诚的求生愿力在念,直念到看见有一片光出现,直到自己完被那片神奇的光摄住,成为光的一部分。”

  一连串打鼓声音传来,该上晚殿了。晚殿的内容还是拜忏,“一心顶礼娑婆世界教主本师释迦牟尼佛为我等作得戒和尚。”云门寺的方丈和尚,也是我们的戒和尚名相法师陪我们一起拜忏,很是让人感动。之后是开示,由开堂二师父讲述佛源老和尚的故事。为了让我们听得专心,二师父要我们跪着听。他给佛源老和尚当了几年侍者,有很多亲历,讲的很动情,几度哽咽落泪,我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其他人也很平静。有时候就是这样,倾诉者自己一旦被情感绑定,就很难组合出恰当的语句感动倾听者。加之很多人都了解一些佛源老和尚的事迹,早年亲近虚云老和尚,文革蒙难,中兴云门祖庭,收留孤儿,开办佛学院等等。只是可惜没有福报亲近老和尚。

  “找地方坐一下吧,”出了忏悔堂我边走边说。“好吧,先等我一会。”没多久法愿师就来了,手里拿着两瓶水,我们又回到老地方坐下,雨似乎停了,天很黑,半山腰有一个亮光透过树林忽闪忽闪的。“那里是闭关房。”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水递给我。

  “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天后才醒来,眼睛睁开后又立即闭上,尽管周围很多人在问我话,医生也来了,我还是不愿意睁眼,也不愿意应答,很想再回到那个境界里,可是如何也回不去了。就这样躺着努力地想,记忆开始慢慢恢复,疼痛感也随之而来,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一堆人围着,各种各样的目光,七嘴八舌的问话,加之又饿又渴,还有刺鼻的消毒液味儿,唉,别提多难受了。”他一边说一边摇着头。“三天内我没说一句话,脑子像短路了一样。从吊瓶的反光看见一个人也躺在那里,头上,脸上,胳膊上,浑身缠的都是绷带,简直就是那个米其林轮胎的商标。你知道那个商标吧?”我边点头边小声的笑,真的很佩服他的联想能力。“很长时间我都认为哪是别人,心里还有一种不是我的庆幸感,直到别人帮我翻过身,才发现这间病房里就只有我一个患者,再看看吊瓶上的那个家伙也翻了身,我眨眼睛他也眨眼睛,唉,原来是我自己,终于看到自己的噩梦了。”

  讲到这里,法愿师闭上眼睛停顿了片刻,我也假装没在看他,应该是没流泪,也没见他用手去擦。山风吹过一缕凉意,好在我们打坐,又有长僧服护腿,没太觉得冷。

  “住了三个多月的医院,也乱想了三个多月。前一阶段想的内容就是自杀。每天想的都是自杀的理由和方法,虽然想了很多,以当时的情况,唯一可行的就是坠楼。我住的是五层,病房里有一个门,出去就是阳台,往下一跳就行。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也只是想想罢了,身体根本动弹不得,真是无奈啊,有时候生和死往往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大概是过了有一个月,身体渐渐康复了,在别人的搀扶下能下地走了,自杀的想法就被痛苦折磨成恨了,如何报仇成了每天思考的主题。每一次费劲的大小便,每一次半夜被疼醒,每一次冰凉的药液滴进身体,都象是被提醒着,都会在心里发狠,今生今世,此仇此恨。”

  一阵长长的沉默,对面山腰上那盏灯也灭了,楼里也安静了,还有几个人在楼下洗漱,我也实在是不忍一个出家人起心动念地讲旧事,于是就提议早点寝息。

  庄严一词大概是佛门最常用的赞叹语,但我还是愿意再加上精致完美和巧夺天工两个词汇来形容云门塔。简直就是用现代材料制成的仿古工艺品,这是我第一次走近云门塔的感觉。

  和法愿师约了几次要去朝塔,总是因故不能成行,象是在等良辰吉日。中午过完堂雨终于停了,太阳象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投过来的目光般亲切柔和;风里有意无意的夹带了很多雨雾,漫不经心地停停走走,抚在脸上润润的;天空刚洗过脸一样,洁净寥阔,几朵云不知和谁约好了,走得很快,象是在赶时间;花草树木也商量好了一样,每一个叶片都含颗雨滴,欲言又止的样子。

  按法愿师的提议,我们走了另一条供游客游览的路,一是因为景点多,再是可以看看他师父。“是我的剃度恩师,他陪我读佛学院。”法愿师说这话时眼睛里充满了感激。说话间就到了一个小土地庙,没人在,他在旁边的桌上拿了两个苹果,随手递给我一个。

  上山的路是青石板铺成的台阶,路很平缓,走起来不是很吃力。台阶中间的部分被踩得很光滑,缝隙里长满了青苔,凿刻的沟纹里沉淀了很多淤垢,周边早已不见最初的楞角,象是在岁月里展开的残破的竹简,记录着,承载者,延伸着,沉默着。台阶的两边是自然生长的草木,树很大,树冠几乎遮住了天空,几朵小花楚楚动人,象是刚刚被我们的足音惊醒。转过一个弯有一个很大的水池,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树叶飘在水面,几条鱼听到声音迅速下潜,倒是几只乌龟很有修行,禅定般一动不动。

  “这里就是虚云老和尚纪念堂,他老人家把这里重新修建好后就交给了佛源老和尚,自己去了云居山,又兴建了真如禅寺,在这里修建纪念堂就是为了缅怀他老人家。”我俩恭敬地饶塔礼拜后继续前行。“桂花潭就在上面,不是很远,要不要看看?”“下次吧。”我惦记听完他的故事,就没答应。

  经过一个仿唐式建筑风格的小房子后就是云门塔广场了。广场的外围是园林,园林外围是半月形的山,云门塔便依山而建。园林里种植着各种名贵的草木,之间巧妙地用奇石,水景等连接过度,使之独立为景,整体成观,看罢不禁感叹创意独到。广场的地面由精雕而成的花岗岩和灰砖镶嵌而成,灰砖应该也是仿唐式的莲花图案,大气而华贵。塔的周围是精美的围栏,围栏由一个个类似图腾的石柱以及镂空的石灯相连,围栏里边是塔身,外边是若干个水池,让人联想到西方极乐世界的七宝池八功德水。塔身的表面由钢板压型后拼接而成,

  一排排硕大的紫铜门丁沉稳地钉在门上,风吹过,塔檐上的铃铎浑然响起,象是悦众师父们敲响了法器

  “里面有一部电梯可以到达塔顶,可惜中午工作人员休息。”我和法愿师一边饶塔一边聊着。“这座塔光建造就用了四年多时间,里面供奉一千尊佛像和大悲咒梵文琉璃墙,现在内部还在进行装修,估计要明年才能开光。”

  我没有问塔的设计者是谁,以及塔的造价有多少。不论是谁设计都是福德因缘,不论用多少钱都是在广种福田,布施本不应着相,重要的是成就经典品质。其实真正能够传世的杰作,一定是耐着心性在时间里反复地精心雕琢成的,或以过程为修行,或以身心做供养。如今佛运昌隆,庙宇广建,也不知有多少大法师在苦其心志地做兼职工程师。唉,大愿发易成就难啊,真该顶礼他们。

  绕完塔我们在台阶上坐下,几个居士在虔诚地拜塔,稍远的林荫下有几个师父在打坐。“共计做了几次手术?”我望着他手上的疤问道。“已经做过三次了,还要再做一次,手腕上还有两块钢板没取出来,戒期圆满就要去了。”“现在有何感想?”“还能有什么感想,什么因感什么果,都是报应。”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当然。有时候我总是想这样一个问题,人的生命就好像是在和痛苦磨难,成败得失,恩怨情仇等等结伴同行一样,愿意的就跟着走,不愿意的就被拖着走,自己全然不觉,机械般地活着,也没想过要解脱,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解脱,麻木了,习惯了。”“那你是怎么解脱的?”“有一句话叫不入地狱不知佛恩,说的就是我。”我点点头表示有同感。此刻法愿师的目光就没有看我,应该说什么也没看,停顿片刻接着说:“知道为什么那几家医院不留我吗?因为他们没把握,也不相信一个几乎连血压都没有的人还能救活,即便是到了最后那家医院也不过是在‘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后来见到我不但活了过来,而且还恢复的这么好,医生都感到惊讶,他们越是惊讶我心里就越是相信,是观世音菩萨救的我。自那以后,我就常常一个人沉思,在自己的境界里寻找从前的自己,象是仔细翻阅自己的履历表,打量那些陌生的,熟悉的,过往的,现在的许许多多,经常假设从前当初,如果不那样还会怎样等等,结果是要么无奈苦笑,要么是无边悔恨,无一是处,经常在心里自问,我都干了些什么呀。”

  “佛法是讲缘分的,你是怎样的缘,又蒙得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度。”“那是几年前了,也因为一件烦心的事出来躲清净,一个朋友就带我回到了他的老家。那里有一个小庙,只有一个师父,朋友和那个师父很熟,我们就经常去那里和师父喝茶说话。师父基本没讲过什么佛法,只是应付我们的问话简单讲了一点出家人的生活。后来得知师父很想到云门寺朝拜,我们就一起来了,是我出的费用,那时还不懂什么叫‘供养,’这也许这就是我的因缘吧。在云门寺的大雄宝殿我第一次听到梵呗的声音,震撼、感动、······就好像整个身心被洗涤了一样。特别是师父们绕佛时威仪的行姿,唱念时超然的表情,就象是从他方世界来到这个世界来的游客。

  我们在云门寺待了三天,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安静惬意的日子,当时就生个想法,今生能否有机会再来过这样的生活。也就是当时心起一念,感得佛菩萨加持成全,结果就真的出家了,也许是缘分到了吧。”

  “从想自杀了断,到欲复仇相报,再到放下万缘出家,这其中的经历有点不可思议。”"其实直到现在我也时常在反思这些经历,然后要么摸摸脑袋,要么看看身上的僧服,思想也好,情感也罢,一旦跨越太大了,有时就很难肯定现前的真实。”“后来呢?”“你是问决定出家?”我点点头。“大约过了两个多月,身体渐渐恢复了,我就决定出院了。先是回到家里,每天有好多人来,闹心的不得了,经常想朋友家乡的那个小庙。真是心灵感应,没几天那个朋友就来看我了,于是我们就再一次来到那里。这次我谁都没告诉,也没带电话。师父见到我就好像知道我要来一样,甚至也没问我受伤的原因,一间小屋已准备好了。师父每天起的很早,先是拜佛,之后是早斋,打扫完院子后再小睡一会。等我起来吃完饭师父也醒了,我们或是院里院外走走,或是喝茶聊天。慢慢的师父见我心比较静了,就很平常的对我讲一点开示,告诉我,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因果,与别人无关,也没有好与坏,关键是自己的看法。有时候自己的看法能改变命运。那些人不会无缘无故就来打你,你现在只想恨别人,报复别人,应该想想事情的前因,你不说我也知道愿你。所以你的选择就很重要,要么结束,要么就冤冤相报,永远活在仇恨里。此后,师父又给我讲了释迦摩尼佛的故事,讲了放下与解脱的道理,渐渐懂了,想想看,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从新再来好好活吗。”

  "觉醒的力量是巨大的。”我有点调侃地说。法愿师没理我的话茬接着说:"萌生出家报佛恩的想法后,我就先跟朋友说了,朋友比较了解我的性格,只要说得出基本就能做得到,于是就和师父讲了,师父说出家是好事,但是他不能给我剃度。因为他曾经发过愿不收徒弟,他认为自己没文化也没修行,怕误人子弟。后来我是软磨硬泡加威胁,师父终于同意了。”“是怎么威胁的?”“我就说,假如他不收我为徒我就重回社会混。”我一边哈哈笑一边说道,“释迦牟尼佛先度外道,你师父先度混混。”法愿师也开心的笑了。“就这样,师父给我剃度后就把庙交给别人看了,带着我又来到了云门寺。原来他就是在这里出家的,为了我,他不但又回到这里,还求师兄帮忙让我读佛学院。就这样,他在这里看土地庙,我在这里读佛学院,可以说是他在陪着我,怕我退失道心。所以我也在心理发了一个愿,欲报佛恩,先报师恩。”

  “听说你出家的行为度了很多人,尤其是原来圈里的人?”“算是吧。别的不说,就说砍伤我那几个人吧,先是担心害怕。人不见了,也没有消息,特别是很多人都了解我的性格。他们越是得不到我的消息就越胡乱想,嗨,这辈子终于也有人关心我了。”又是一阵开心地笑。“之后呢?”我忙着问,“后来他们听说我出家了,根本就不信,认为要么是我放的烟雾,要么是有人开玩笑。当证实了我的却出家的消息后,很是惊讶,要求来看我。开始我当然不想,后来我师父说,学佛就是要度人,虽然你就现在没有德行度他们,至少也应该让他们心安吧。如果能让他们也回头从善,那就是你的功德。功不功德我倒是无所谓,师父的话是一定要听的,于是就同意见面了。他们到了云门寺就跪在山门前等我,很多师兄都看见了。有的说要我也砍他们几刀出出气,我就说,俺们出家人连蚊子都不敢打更别说打人了;有的拿出几沓钱给我作补偿,我当然是拒绝了,他们执意不肯,我就叫他们打谱佛做功德了。再后来是过年时,他们又来了,还带着老婆和孩子,说是来陪我过年,唉,这在世间法上可是很大的人情,可对于出家人却是麻烦。还是在师父的劝说下,我勉强陪他们吃了一顿饭,并再三申明下不为例。期间我多次劝他们把此事放下,并善巧地说,是这件事成就了我出家的因缘,在某种意义上说还要感恩他们,我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我说的是真心话。唉,信不信由你们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心到佛知就行。”

  戒期的最后一天,上午由明相大和尚亲自给我们发戒牒。发完戒牒后是慈悲的开示,大家都听得很认真。最后明相大和尚真诚地邀请大家留下了,说云门寺会为大家提供方便的修行环境和发展空间。说实在的,这一个月时间不长也不短,还真让人记忆,我和很多戒子眼里都闪着泪花,说不清是为自己的发心,还是为云门寺常住的付出,也说不清是感恩还是感动······

  出堂后,我来到那个大平台上坐下,没一会法愿师也出来了,手上提着一个袋子,笑嘻嘻的坐下来问我,“怎么样,想不想留下来。”我轻轻地摇一摇头,“很想留下来,可惜有愿未了。”“说说看。”“我出家前就没想过学那个法门,也不懂。因缘巧合知道了东林寺,于是就去了那里出家。东林寺是个大道场,有很多发展愿景令人期待,也需要有人来做为。我在剃度的时候曾发了一个愿,十年内不离开东林寺,就算是报恩吧。因为是半路出家,在社会上浪迹了十几年,做事的经验还是有一些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心愿?”法愿师再问。“当然是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了。”我答。“那是最终大愿,我问的是此世今生。”我沉思片刻后回答:“去西藏,去西藏朝圣。”我说这话时,思绪就像是刚刚从遥远的雪域高原回来。“我在北京漂的时候,一个搞摄影的朋友去西藏采风,他用半年的时间拍了一组图片拿来请我配文字。翻开影集,当时就有一种久违的感觉,像是休眠的寻觅被激活苏醒,潮湿的目光不停地涌动着向往。那一座座寺庙就像倒嵌在蓝天上的红宝石,天堂的穹顶般;朵朵白云和片片经幡一起拉着手,欢快地飘舞着吉祥的祈愿,;阳光下的玛尼堆,就像是古老的经咒声里飘落下的彩虹,安静而美丽;雪山草原之间的毡房炊烟,成群的牛羊,仿佛稍用点力就能呼吸到酥油茶的香甜;还有那千百年来从未停息的转经筒,大片大片的格桑花盛开到天边,那一张张被岁月包浆的脸庞,淳朴、诚稚、安详······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原始的魂牵梦绕,总觉得我前世是在那里度过的,或许是一只藏羚羊,或许是一只梭羽鹤。总觉得那里的某个地方还保留着我降生时剪掉的脐带,总觉得那里的某个地方还刻录着我离开时的的哭泣,只要回到那里,就能翻开自己的身世。”

  “你一个人生活,应该很方便去呀。”“是啊,有些事就是很难说,也有过几次机会,可总因故是擦肩而过,也许是在等缘分吧。我给朋友那部摄影集起名为——《天堂很远·西藏很近》,大概还获了什么奖,不记得了。后来认识了一个北漂的藏族歌手,帮他写了一首歌词,名叫《天堂一样的家乡》,希望他能唱个签约,结果他在北京混的连地下室都住不起了,后来就真的回家乡了,大概是德格吧,现在已是大名鼎鼎了。本来嘛,马就离不开草原。再后来是搞摄影的那位朋友出国了,他把那辆跑了两趟西藏的旧切诺基留给了我,希望能圆了我的西藏梦。结果是我只开着它去了一趟五台山,因为在北京开它成本太高,另外也堵不起。再再后来就是我就因缘成熟出家了,车也许还在原来的地方停着,那也不敢要了,因为即便把那辆车卖了也不够交两年半的停车费。”

  先是法愿师哈哈笑,我转头看看周围后,也跟着哈哈笑。几个戒兄提着大包小包匆匆经过,根本就没注意我们,大概是赶时间吧,我买的是晚上的车票,时间早着呢。

  “你怎么样,法愿师,拿来你的心愿吧。”我当然不会放过他。“我嘛,也谈不上什么大愿,但是目前还不可行,不具足条件。”“该不是当下成佛吧。”“当然不是。出家后我就一直在想做点什么,也算是报佛恩吧。其实我一直关注一个边缘地带,准确地说是角落地带,就是监狱。我年少时曾经在那里有过短暂的停留,感触颇深。嗔恨心几乎是那里的绝症。想想看,在扭曲的思想,失衡的心态作用下,一个人是根本不可能发自内心忏悔改造的。于是回到社会中来怎样以怨抱怨就占据了一些人的生活,当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冤冤相报,恶果循环。我还记得有一个犯人,是因为他老婆有外遇,他就用很残忍的手段把对方害了,结果是判了死缓。他的老婆多次祈求他原谅,他不肯,结果是他老婆自杀了,留下一个孩子没人照顾。听到消息后,他后悔的直撞墙,就是想自杀,啥都晚了,结果是我们轮流看着他,陪他说话,人彻底的崩溃了。可惜那时候我还不懂佛法,所以也只能东一句西一句胡乱说,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另外,当下弘法的环境很难说好,群体老化,年轻人宁愿瞪着欲望去听企业家的财富故事,也不愿意抽空听听佛法,那怕是相信因果也好。一个活着的人,总认为死亡是别人的事。所以讲法度人要随缘,我有过那里的生活,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与他们交流沟通。那些人所谓的争强斗狠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心里最空虚无助,尤其是在里面的时候,更容易静心倾听,更容易认识自己,自然也就更容易相信和醒悟。试想一下,当一个充满了嗔恨的人真心的悔过,真心的说一句我错了,那该是怎样的结果。再假如一个即将和这个世界挥手做别的人,将行前听闻到了佛法,真心地忏悔发愿念佛,不但没有嗔恨心,甚至还没有恐惧感,一心念着阿弥陀佛圣号出发,蒙佛接引往生西方后,报恩再来,那该是怎样的功德。”

  我一边听一边看着法愿师的表情,说实话,他的确是感动我了。“多情乃佛心。”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许多当时平常事,又有几人像法愿师这样过后思量感恩无限呢。

  我接着他的话说:“就目前来看,我们国家的司法体制还没允许宗教介入,我想将来可能会的。不要毁愿,求佛菩萨加持,要像广告说的那样,真诚到永远。”又是一阵开心的笑。

  “我陪你去西藏朝圣怎样,我开车的技术很好啊。”我笑着点头同意。“该不是让我陪你去监狱度人吧。”“不愿意吗,怎么也得随喜一下吧。”看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连忙点头,“假如真的因缘成熟了,我们邀请一些愿意作为的出家人‘倒驾慈航’,做一点有益于当下的事。别说是不是主动回报社会,单就是天天发愿,天天啥也不干,还真有点惭愧。”“就是嘛,有同感。”法愿师应和着。“想不想我把你的故事写出来?”法愿师连忙摇头说:“不想。”“为什么?”“不为什么。”“还学佛呢,又不是割肉喂虎,不过是个故事罢了,就当是供养社会了。我也很久没写东西了,你的故事让我有了拿笔的冲动。”“那你得答应我是第一读者,有修改和发表决定权。”“好吧,我答应。”其实我看得出来,法愿师是在给我面子,里面有仗义的成分。”他低头拿起地上的纸袋递给我,是一饼很好的普洱茶。“本来是想请你喝的,可是戒期不方便,所以就只好给你带回去了。”我一时无语,本想把手里的那串念珠回赠法愿师,忽然想起还有一串更好的,决定回来后把那串寄给他。

  午斋过后我就开始话别辞行,是法愿师帮我叫的车。我拒绝了他送我到的要求,自古多情伤离别,何必呢。出家人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无挂无牵,来去皆是缘。

  就在我修改二稿的时候得到消息,法愿师第三次手术很成功,钢板顺利取出,现已经回寺院休息。再就是我们就用何名号的问题进行了探讨,因为一个真实的故事随便起个名子发出来恐怕会有编撰之虞,最后他还是同意了我的意见,在此感恩并随喜法愿师的布施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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